啾啾鸟鸣,春意闹人,白云山畔,溪水潺潺,浇灌出几株桃花,开出佳璐称之为“艳俗”的颜色。艳俗也盖不过晴空下的快意,游人拍照留影,多年后,翻看春风微拂中的笑容,自己留下的时间缓缓铺开。
创作者用另一种方式留住时间。从《诗经》“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,到“春溪缭绕出无穷,两岸桃花正好风”,到海子的“与桃花骤然相遇/互为食物和王妻/在断头台上疯狂地吐火”…… 两三行字,带动唇齿间韵律的搅动,脑海中画面变得鲜活。好的文字,在时间长河冲刷下,留住你的历史。
最早看到阳老师的文字,在14年五月,伴着他的博客写毕业论文。《青年有大梦》和《儒家有士》两篇,让我一见入魂。之后文心书话系列,在冷气时常失灵的办公室,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北京七月的午后。我相信,网络另一头,会有无名青年和我一样,被这样的文字反复敲打。
写文章,人人都会,行动简单。坐在桌前,用笔在纸上从左刷刷写到右,敲键盘在屏幕上看着方块字从左跳到右,三千字足够覆盖绝大多数文体和风格。只是我们偶尔写作,为什么提笔无言,盯着屏幕手指僵成化石。
中学上语文课,坐在教室面对无穷无尽的改错字、改病句、理解中心思想,常常翻书看古诗词,只觉得它们读起来有大口饮水般的韵律。放学到家,想每天写日记,好多天,等到一天结束,在绿色硬壳本上写“2005年10月15日,一切都好,不缺烦恼”。现在上完认知写作学,写得更多更好,只是打开电脑里几个文档,会看到屏幕上寥寥数行,不成气候:常常是气动山河地坐下,打开文档,憋了许久敲进:“长期习惯大于方法论,不纠结于一两天的成败”,关闭退出。我们在中文世界长大,为什么写起文章还是如鲠在喉?
人类在远古时代,围坐在篝火边,相互梳理毛发已是过时的社交,讲故事流行起来。人人都会讲故事,讲好故事却不容易。那时候,部落里脑袋最大,会讲最多故事的人,成了巫师,不用进贡、狩猎、参军。拥有内核故事,也就拥有话语权。相比口语,文字语言在人类进化晚期出现。古代社会,大部分人不识字,少数通晓文字的人,在庙堂、宫廷、书院,书写多数人的命运。我们从原始脑进化到现代脑,并不是像程序写入硬盘一样,将原先的程序抹去;而是在像在国道边新开一条高速路,新旧两条线路并排行驶。写作看似简单,却需要持久而精细的训练才能习得。
传统写作训练,重在归纳法总结技巧,是低效的。这类书往往总结出作文十法,十大准则,仿佛记住了十法,就装备了全身秘密武器,关键时刻从怀里掏出飞刀。只是人的记忆组块有限,如果不精细编码,刻意练习,一个技巧都难以炼成,谈何十个。就算你对种种技巧,心领神会,了然于胸,这种将写作各个部分割裂开来的分析式方法,写不出心流。写作不是解一个个题目,将题目逐一解完,结果加在一起就成好文章。好文章像山泉,从内心流淌而出。
如果写作是门技艺,技巧只是术,每个人的术会不同。你用得熟练的技巧,其他人不会都觉得称手。如果说背下写作技巧,用的是记忆和运算,是为写作而写作的行动。认知写作学让你懂得,更多时候,还有跳出写作体系之外的行动,将种种情绪、心血,内化成笔下锋芒。你会看到认知科学、行动科学与中国古典文论的融合。从理解作家开始,我们登上写作看似高不可攀的空中楼阁,手可摘星辰:写作是否有大一统而简洁优雅的模型,让各种文体文风信手拈来?我们见过千万故事、听过无数传说,日光之下无新事,它们是否都在重复述说一个故事?想练习写作,有没有高效而又可以长期坚持的行动?这些迷人的模型、故事和行动,是认知写作学给你的内核,但它们比不上阳老师自己所说:
认知写作学不能帮你写出「点火樱桃」这样的千古名句,却可以帮你去理解写作背后的美妙与文学为何是人生的关照。
有朋友说上完课,自己开始能读懂小说,也有人说自己更能欣赏流行歌词。同样三千字,为什么有些组合更美?科幻小说《诗云》中,来自宇宙另一端的超级人类李白,拥有无穷计算能力,写出宇宙中所有的诗歌,包括所有以前写过的和以后可能写的,这样超越李白的巅峰之作自然包括在内。人工智能高歌猛进,语言作为交流工具,机器会取代我们。语言也是故事、思维、模因,越在强科学时代,越需要斩断时空的文字来焕发人内心的善和美。星辰起落,好的作品,是张爱玲、钱钟书、纳博科夫、阿西莫夫这些璀璨作家书写的集体记忆,是他们留给人类的馈赠。
一年又一年,壁画上刻出灼灼桃红,诗歌中写下依依柳绿,十年又十年,我们成为独特有趣的个体,写作是留给自己的最好馈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