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切开始于一个模糊的世代。阎魔像个隐居大城中的修理技师。那个城市,飞毯、汽车、圆盘在林立的大楼间穿行。他在自己的高塔上,穿皮革围裙,戴护目镜,叮叮当当修补器械。像个中学大门旁传达室里的门卫,一个劲儿折腾咿咿呀呀的收音机,打发不少时光。他的祈祷仪器,从诸神之桥的彩云-一阵有千种色彩的电磁波中,唤回了萨姆-他们称为佛陀,意思是光明王。萨姆从未宣称自己是神,也从未否认。
任何发达的技术,初看都与魔法无异
一切似乎发生在历史之前:印度教神明在天上飞,带来黑夜、瘟疫、战争、雨露、丰收。人类在庙宇中祈祷,像玩老虎机一样把硬币塞进祈祷仪器开口缝隙。僧人的明黄色长袍,在油灯烛火下映照成橘红色,低头闭眼,等待神迹显现。水手乘着三桅帆船驶向白浪,拉着手臂般粗的麻绳,风帆迎风鼓成肿胀的白云。在这个世界中,你会看到钢琴弹奏的《蓝色多瑙河》、法国勃艮第产的葡萄酒;看到阎魔抽着香烟,夜之女神拿起果脯放在口中的,商量如何躲过雷霆战车,到南方城市避险。雷霆战车比你想象中的更大,没有车轮,有旋翼和机舱的飞行器。众神为了争夺它,在里面翻身打斗。一切也发生在未来之后。罗刹们无形无名,一团气体,一场幻觉,需要一具躯壳,被萨姆用电磁波束缚。萨姆是被称为原祖的神,在一颗有三个月亮的星球上,打败了灼热之母和泰坦巨人-这是上古战记、创世纪的开始。未来人类第一批探险者殖民新星,蒙蔽土著,改造自然。历史就这样不断循环往复,韵脚在世纪旷古的风中回响。
世代之后,萨姆转世成一个国家的王子。他留着青烟色的胡子,骑星球上罕见的骏马,到达南方的港口。在他的时代,所有人死后转世,在业报大师那里接受审判。人一生的过往,犹如幻灯一样在业报大厅里面一幅幅划过。罪过与荣耀,在那天接受最终审判,决定下一世是猴子还是人类。年轻的王子,喜欢恶作剧。他骗过了神明,血洗业报宫,留下年轻的身体。
死亡与光明永远无处不在。它们开始、终结、相伴、相克,它们进入无名的梦境,附着在那梦境之上,在轮回中将言语焚烧。也许正是为了创造一点点美,而这无名,就是我们的世界。
萨姆留在了南方的一个国家。穿过层层宫殿,穿过蜿蜒向天空翘起的屋檐和粉白的石墙,来到他的庭院。向前走,是一片蓝绿色草原,小草向着同一个中心弯腰,像风吹出一条小径。到了尽头,一株繁茂的紫色大树。那不是这个世界的树,它的根部聚拢整个世界,抬头望去,树枝伸向宇宙,像颠倒的树根,叶片在一片黑色苍穹中,伴着星星落下。 年轻的王子坐在紫色的树下,成为佛陀。
佛陀留在他的树林里,一切都汇聚到他身旁
有领主许诺他群山之巅的城堡,有国王给他一整座宫殿,里面装满美女,佛陀留在他的树林里。他住在庭院的小屋中。林间空地,僧侣、贵族、平民,围绕在他身旁。遥远国度的上师、独行沙漠的旅人、扬帆海洋的水手,跋涉数月,只为聆听他一次教诲。他只是在说,轻声说,言语中不带滚珠,静坐聆听是唯一的仪式。当地婆罗门不赞同这种没有仪式的传道,可信众因为他,把钱箱填得满满。他们也就学会活在佛陀的影子之下。这样的佛陀,非毫无一丝瑕疵,似乎在用计平衡与统治者的权力。
历史上宗教,莫不因此在人间繁盛,也让另一个世界的人,感到厄运。神话时代的战争,伴着雷霆战车和金翅大鹏,在灼热之母、僵尸大军、罗刹和诸神之间,响彻未来的天空。
梵天坐在九重天之外的紫荆藤座椅上。座椅正前方有一汪圆形水坛,上缘平着梵天的腹部,黑色大理石往下慢慢收窄,像花环女神的腰身。水坛周身上的壁画,棕色、褐色、灰色画出老虎怒目、珊瑚荆棘、刀剑金鸣。她的头顶,星空自南向北旋转,如果不长久注视,无法察觉,缓慢得让她头脑空洞、思绪停滞。水坛里涌出极乐之城的影像,外墙起伏晃动,通天石柱弯曲,天带着水汽,云烟缥缈,上升、下落,像静坐在烛台边,观察自己心念,无灭无明,一条条青烟升起、翻腾、幻化、落下、沉寂。害怕死亡,害怕被轻视。她不断换年轻、健壮的男性身体,只为天界同伴们忘记她女性的身份。众神在天空的荒岛上,迎接他们的黄昏。
神话是众人的梦,梦是众人的神话
萨姆不仅对抗种姓、世俗,光明王还对抗天庭,普照人间。这是一个半光明半黑暗的世界,死神和创造之神们一起掌管天庭,一切都在业报轮回之中,人类手中有科技和希望,有艺术和堕落。在一个半海水半火焰的大陆,星辰黑夜,女神到来,天空之上是极乐之城,大地之下是炎炎鬼狱。在一个半神半人身上,萨姆骗过业报大师,逃出轮回;带人血洗业报大厅,换得年轻身体;在紫树林成佛,引来信徒者众;在深渊解放罗刹,换取他们对抗天庭,不小心出卖灵魂,同罗刹醉酒、杀人、窃国。每个人都是萨姆,这一边,欲望、虚荣、原罪,像浇不灭的暗夜烈火,至死燃烧;那一边,悲悯、善良、爱,如黑夜星辰,流转不息。神性和魔性的永恒斗争,剩下人性。